再次与赵泛舟重逢，他是火的如日中天的配音演员，而我只是临时被拉过去撑场子的主持人。

有人拍下他看我的眼神发到网上，网友锐评：磕到了。

还说如果我俩在一起了，一定会是大势cp。

没人知道。

我和他，曾经确实是夫妻。

1

场馆里正放着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我拿着台本，匆匆忙忙奔向后台。

转弯便与一个人撞上。

高跟鞋使我重心不稳，狠狠朝地上摔去。

面前的人手指夹着未燃尽的香烟，周遭雾气飘散，我看不清他的容貌。

晌久，我听到一句话。

与陈奕迅的歌声融合一起。

我分不清，究竟是他在说话，还是陈奕迅的歌声。

“好久不见。”

我终于看清了他是谁。

我的前夫，赵泛舟。

2

赵泛舟灭掉手中香烟，弯腰想扶我起来。

我快他一步，躲过他已经快要触碰到我的手，迅速起身，默默拉大之间的距离。

赵泛舟太了解我，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神。

毕竟我们曾那么亲密无间。

“栗栀婧，怎么说我们当初也是和平离婚，不至于闹到见面犹如仇人的地步吧？”

我背过手，攥紧手心的台本，强装镇定。

“赵先生说笑了，我这是为您着想，外面那么多等待您的粉丝，万一被有心之人拍到了，会给您带来不好的影响。”

走廊的灯忽然熄灭，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内心不安的恐慌愈发扩大。

恍惚之间，我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喷薄与我耳畔。

下一秒。

那热感转移到了我的嘴唇上。

我用力挣扎，赵泛舟却似惩罚般，狠狠咬住我的嘴唇。

直至铁锈腥气弥漫于我和他的唇齿之间。

3

我不甘示弱，反咬了过去。

赵泛舟吃痛闷哼，扣住我肩膀的手指微微松动，却仍不愿松开。

记不清过了多久，意识开始模糊。

他终于松开唇，埋首与我颈间大口喘息。

交织呼吸声此起彼伏，暧昧不断升温。

一声快门轻响打断了旖旎氛围。

我慌忙推开赵泛舟，走廊灯应声亮起。

我和他皆是面色潮红，不免令人浮想联翩。

“马上到舞台时间了，赵老师，整理一下衣服吧。”

我转身落荒而逃。

不敢看赵泛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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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的手机微信跳出一条未读信息。

赵赵：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懦弱，胆小鬼。

很快。

“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

4

舞台上的赵泛舟耀眼无比。

登场瞬间，台下粉丝簇拥欢呼，为他拉起红色横幅。

他是一颗遗忘在海底的夜明珠。

现在，他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光亮荣耀。

我穿着包臀短裙，手指冻得僵硬，瑟瑟发抖。

按照流程，我要提问粉丝留言的问题。

半小时前，他还和我耳鬓厮磨。

现在的赵泛舟却扮演着完美陌生人的身份，面带微笑，与我保持站距，好似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

前面几个问题还算正常，直到最后一个。

“赵老师有喜欢的人吗？有的话，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是什么类型的女孩吗？”

问题出来后，台下的粉丝立刻炸锅。

不怪她们，赵泛舟的梦女是众所周知的多。

大家嘴上说着希望他幸福，可实际上又真的害怕某天出来真嫂子。

我感受到灼热的视线定格在我身上。

“喜欢的女生吗……当然是，”

现场鸦雀无声。

“——没有的。”

尖利的美甲戳进我的手心，刺痛感唤回了片刻神智。

我学着他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模样。

“听到了吗？大家都还是有机会的哦，赵老师是单身！”

舞台是怎么结束的，我忘了。

满脑子全是赵泛舟轻描淡写的说。

“没有的。”

5

说起来我和赵泛舟，周围朋友的评价是：孽缘。

两人都没赶上对方最优秀完美的时候。

我们是高中同学，高中时期的我，精通民族舞和钢琴，是学校学生会的会长，长得漂亮，家境好，受到无数人的追捧。

而那时的赵泛舟，是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大白胖小子。

原本我和他，毫无交集。

但命运偏会开玩笑。

周日晚自习下课，我路过常走的小巷，却不料被几个小混混围在墙角要钱，几个人不怀好意打量着我，伸手就要摸我。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拿起啤酒瓶，用力砸在其中一人头上。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和小混混们都懵了。

赵泛舟喘着粗气，握住碎酒瓶的右手轻轻颤抖，抬起又要接着砸。

或许是小混混们没见过如此拼命的胖子，在赵泛舟第二砸还没落下之时，几人屁滚尿流的跑走了。

那是我和赵泛舟的第一次见面。

他像是童话故事里英勇无畏的王子，救公主与危难之中。

十年前的我们或许都没有想到。

彼此的名字，会烙印在各自的生命长河中。

成为不能提及的禁忌。

6

活动结束，主办要求我开车送赵泛舟回酒店。

“现在太晚了，场馆比较偏，叫不到车，油钱会给你报销的。”

连拒绝的权利都不给我。

我裹紧大衣，脑袋昏昏沉沉，嗓子隐隐有了作痛的迹象。

车上等了一会儿后，赵泛舟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朝我这里走来。

他手里拎着的袋子，装满粉丝给他写的信和手工制作的小礼物。

看到如今的他有这么多人喜欢，心中涌起一股异样感觉。

替他高兴，又替我自己怅然若失。

上车那刻，赵泛舟愣了几秒。

似没料到会是我送他回去。

毕竟上午在后台闹得那么尴尬。

一路上，我与他无言以对。

沉默气氛像银丝缠绕着我的脖颈，勒的我无法呼吸。

我默默把车速提到最快，企图减少和他相处的时间。

赵泛舟瞥见仪表盘上越来越快的车速，嗤笑道：“就算讨厌我，也不至于开这么快吧？”

“万一出了事，被别人认为我俩殉情怎么办？”

片刻失神。

我还是踩下了刹车，慢慢减速。

到地方后，我沉声提醒他：“拿好东西。”

赵泛舟没有动。

我以为他没听到，重复一遍。

“你今天……冷不冷？”

他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使我噎住，收回了要催他下车的话。

“有一点吧……”

我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关心。

不应该再有牵连的。

我们已经离婚三年了。

思绪混乱之间，我感受到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身旁。

赵泛舟的声音响在耳畔。

“栗栀婧，你到底在怕什么？”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眼眸直视着我。

里面有我无法读懂的晦涩神情。

我怕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怕有人爆出他与我曾经的过往，会让他的事业一落千丈。

亦或是怕我自己再次沉溺于他的温柔乡无法自拔。

不论是怎样的结果，我们都不应该再有以后。

“我没怕什么，很晚了，赵先生回去吧。”

我挣扎着推开他的束缚，他却一动不动。

衬得倒像是我欲拒还迎。

“赵泛舟，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终于怒了。

见我发火，赵泛舟难得一笑。

“这才是你啊，之前装了那么久，不累吗？”

“你想表达什么？”

沉默蔓延在我这句话之后。

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赵泛舟又在耍我了。

然后，我听到他一字一句，生怕我听不清的告诉我——

“栗栀婧，要不要考虑，和我复婚。”

7

我落荒而逃的身影，赵泛舟应该不陌生。

毕竟当年他替我赶走小混混后，我留下一句谢谢，随后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生怕那伙人再追上来。

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入睡，梦到了已经忘却的过去。

那是我和赵泛舟的高中。

是我和他的初相识。

8

第二次见到赵泛舟，是学校里的广播站招新。

我作为广播站站长，负责面试报名人员。

赵泛舟进来那刻，我刹那失神。

他额头处有道明显的伤疤，一看就是近伤。

一旁的同学偷偷和我说：“他声音条件还不错，就是外形……有点胖，不过广播站，不看脸，你考虑一下。”

我攥着赵泛舟的报名表，手心发汗。

过去许多年，我还是清晰的记得，赵泛舟第一次在我面前朗诵的内容。

戴望舒的《雨巷》。

——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于我而言，赵泛舟也是如此。

像不知所踪的梦里人。

赵泛舟的嗓音条件太过于出众，我让他留在了广播站，每天中午和晚上休息时间例行来广播站播音。

久而久之，学校开始有人打听他。

打听那个声音好听的人究竟是谁。

赵泛舟听到了学校里四起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或许是自卑，他平日里沉默寡言，说话也故意压低嗓子，别人根本听不出来广播里温润嗓音的本人是现实生活中毫不起眼的小胖子。

赵泛舟与我之间的交集越来越多。

渐渐地，他在我面前放下了防备。

我问他：“那天，是你特意帮我赶跑那群小混混的吗？”

他愣了愣，脸颊快速嫣红起来。

“我……我家就在那条路上，不是特意帮你的，就是，顺手的事。”

这下轮到我脸红了。

自作多情。

了解到我们两家之间距离只有三四百米，赵泛舟每天晚自习下课后推着自行车，在红绿灯路口雷打不动的等我。

我数学不好，周五放学早，他总是拉我到图书馆，找个小角落，再带着从学校门口买的四元一杯，奶茶粉沏出来的两杯草莓奶茶替我补习。

说实话，他给我讲题的时候，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全顾着听他讲话的声音了。

注意到我的走神后，赵泛舟脸色严肃认真：“你这样下去不行，不认真听讲成绩提不上去的。”

“怪我干什么？谁让你声音那么好听……”

我小声不满嘀咕。

赵泛舟眼神一顿，握住黑笔的右手忽然用力。

“我的声音……真的好听吗？”

我想都没想：“当然了，毋庸置疑。”

“那如果让你一辈子，每天都听到我的声音，你愿意吗？”

黑笔从我手心滑落，掉在地上。

动静不小。

我弯腰捡起，回身问：“啊？你说什么？”

赵泛舟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失望和委屈，他回神清嗓：“没什么，继续看这道题吧。”

这样的补习，一直到了升高三那年。

有人第一次，给赵泛舟表了白。

他拿着情书，呆呆傻傻跑过来问我：“栗子，这，这怎么办啊？”

我有些吃味，语气不悦：“跟我说干什么，被表白的又不是我！”

而这时，我才惊觉，赵泛舟不知何时慢慢瘦了下来，恢复到了一个正常男高中生的体重。

日日相处，我竟没察觉出来他的变化。

瘦下之后的赵泛舟眉眼舒展开，一米八二的身高配上他俊朗的眉眼，学校里的女生很快都知道了他这个风云人物，广播站里常年猜测的神秘人也终于浮出水面。

我经常失神望着对面楼栋那一下课就挤满人群的班级。

那是赵泛舟的班门口。

心尖蔓延出的不知名为何意的酸涩感，我眼眶湿润，随手抽了几张纸抹掉眼泪，继续奋战题海。

自有人给赵泛舟表白之后，我再也没有晚上放学和他一起走过，每当我看到他推着自行车在校门口东张西望的时候，我总是将身影埋没进人群中，悄无声息的离开。

他也曾给我打过电话，发过信息，问我为什么不理他。

我没有回复，反手将他拉入黑名单。

怪异的状态持续到了高考结束的晚上，我推着自行车，走入第一次遇到赵泛舟的小巷。

背后响起的脚步声令我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还是那一群小混混。

这么久了，他们还记得那次赵泛舟砸他们酒瓶子的仇。

“那是你男朋友吧？”

我垂下双眸：“不是。”

小混混领头那人嗤笑：“鬼才信，等了这么久，终于让我蹲到你单独一人了，兄弟们，给我打！”

一声令下，我听到棍棒挥动，与风擦肩而过的呼啸。

下意识的闭上眼，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如期到来。

反而一个温热的身体将我拥紧入怀，替我承下疼痛。

熟悉的气息使我双腿一软，彻底倒在他的怀里。

赵泛舟语气阴冷：“我已经报警了，不想进去蹲，就赶紧滚！”

按理来说这样一句威胁毫无震慑，可那些小混混却如同见鬼一般，脚底抹油，几步就跑没了人影。

赵泛舟依旧抱着我，甚至用力愈发加大。

“赵泛舟，人走了。”我闷闷出声。

“嗯。”

“松手。”

“不松。”

我有些气急，开始挣扎。

下一秒，赵泛舟抵住我的额头。

“栗栀婧，我喜欢你。”

“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小巷里昏黄的路灯骤然熄灭。

我沉默许久，思考许久，总算理清了这段时间心里的纷乱思绪。

我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轻轻贴上他的唇。

无人注意的角落，我和赵泛舟紧紧相拥。

我以为，这是新的开始。

可故事的结局告诉我，这是劫难的前奏。

9

做了一晚上七七八八的梦，我睡的并不好。

起身洗漱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盯着看了很久，摁下接听键。

“是我。”

“我知道。”

赵泛舟对我的反应不足为奇，我听到他那边倒茶的声音：“看微博了吗？”

“没有，刚起来。”

“那我建议你去看看。”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我满腹疑惑，点开微博。

热搜榜上挂着两条“爆”的词条。

第一条：赵泛舟cp感。

我点进去，最火的一条是一张图片，配文：“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

照片是赵泛舟看向我的眼神，我只有一个背影。

放大的瞬间，我有略微失神。

这个眼神，我再熟悉不过。

那是我们最相爱的时候。

他总这样，眼神带笑，任由我对他胡作非为。

评论区分为两波人，一波觉得他和我的cp感爆炸，有人还在下面追问我是谁；另一波人则是他的梦女粉，义正言辞说赵泛舟看谁都这样，要发传票告那些造谣的人。

我哑然失笑，退出来看第二词条。

“赵泛舟前妻。”

仅仅五个字，令我如坠冰窖。

我双手微抖，点进去查看。

最热微博于二十分钟前发布，只有一张图片。

是昨天我和他在后台接吻的照片。

看清楚那刻，我大脑瞬间宕机，回忆起昨天的点点滴滴。

难怪我会听到相机的响声。

评论区骂声一片，吵架凶狠度比上个词条的评论区还凶。

无一例外，全是对我的谩骂。

以及对我的人肉搜索。

一筹莫展之际，赵泛舟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

我慌不择乱的接起：“那些词条，你要怎么办？需要我出面澄清吗？”

赵泛舟轻笑：“澄清？事实如此，怎么澄清？用撒谎来澄清？”

“可对你以后的事业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不想出门就被人戴上赵泛舟前妻这个名号，我只是我自己！”

人在慌乱至极的时刻无暇顾及其他，我几乎是朝着电话怒吼。

赵泛舟没有对我的质问做出任何回应。

晌久，我听见他嗓音沙哑：“跟我扯上关系，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般理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沉默更像是印证了他的猜想，赵泛舟自嘲：“栗栀婧，你真狠，知道怎么扎我的心。”

我吞吞吐吐：“我……不是的……”

电话那端额赵泛舟长出一口气，“词条我可以撤下来，你的相关信息我也会找人删除，但现在，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穿好衣服，拿上你的户口本身份证，下楼。”

“你……”

这次，赵泛舟毫不留情打断了我的话。

“复婚，除此之外，你没有选择。”

10

以前的赵泛舟，从不会这样。

他谦逊有礼，每次都把选择的权利交到我手上。

结婚那几年，我们也曾有过争吵，大多数时间是我无理取闹，而他无条件接受着我的坏脾气，事后还要承担哄我的大任。

离婚是我和他提的。

他第一次对我大发雷霆，也是在那时。

“栗栀婧，我允许你所有的胡闹，但离婚这件事，不是你能够随便提的。”

可我依旧不依不饶，最终和他离了婚。

几年过去，他早已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我自嘲摇头，装好身份证户口本，慢吞吞下楼。

赵泛舟倚靠车门，听见我的脚步声，抬起头。

他眼底有微不可察的黑眼圈和淤青。

“上车。”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赵泛舟皱眉，重复道：“上车，现在和我去民政局。”

“赵泛舟。”我轻声道。

“你一定要这么逼我吗？”

赵泛舟拉开车门的手一顿。

他嗤笑：“逼你？栗栀婧，我们到底谁在逼谁？”

“别忘了，现在是你在求我。”

赵泛舟不再给我考虑退缩的机会，他大跨步来到我身边，拽着我的手腕就往车上带。

我拗不过他，被他牢牢按在车里。

一路上，我和他沉默无话。

红绿灯时，赵泛舟难得开口：“离婚是你逼我的，复婚是我逼你的，一比一，我们扯平了。”

“这样没意思。”

“可我觉得有意思。”

赵泛舟看向我，眼神戏谑：“不是很讨厌我吗？”

“那我偏要你一辈子留在我的身边，纠缠你一辈子，让你永远都不能幸福。”

我垂下双眸。

他永远不会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离婚。

就像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于跟我复婚。

赵泛舟不会撒谎。

他一撒谎，右手的小指会轻轻抽动。

是他紧张的表现。

刚刚说那些话，看似他游刃有余，抽动的小指早已暴露了他的慌张。

我不愿再去深究谁对谁错，只想这荒唐的故事能有个善终。

绿灯亮起，赵泛舟一脚油门冲出去。

心底猛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刹那之间，我听到了轮胎与地面强力摩擦发出的爆鸣声。

我看向窗外，一辆加速行驶的轿车穿过红灯，朝赵泛舟的车驶来。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我想抱住赵泛舟。

可他反应比我更快。

世界变成白色的瞬间，我落入赵泛舟的拥抱中。

与当年他将我从那帮小混混手里救下来的感觉一模一样。

身体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铁锈味弥漫在鼻腔之间，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我的额角。

人在将死之际，会出现不可多得的幻觉。

我听到赵泛舟温柔唤我：“栗子。”

“不要怕，我在。”

看来我是真的要死了。

离婚后的赵泛舟，怎么可能这么温柔。

11

我又做梦了。

不，不是梦，是我死之前的走马观花。

赵泛舟大学学的播音主持，毕业后留在了S市，我陪他一起留在了那里。

刚开始两三年，他没有稳定工作，一直靠着接散活才勉强维持生计。

即便如此，他也舍得在我身上大笔大笔花钱，买我想要的包，想吃的零食，想玩的游戏机。

最窘迫时期，凌晨三点，他偷偷躲在阳台角落，跑着一桶过期的泡面。

我半夜口渴，撞见了他偷吃泡面的景象。

他吓了一跳，连忙将泡面藏起：“怎么……怎么起来了？”

泡面的香味实在太大，我无法装看不到。

在我的再三逼问下，他终于承认了用自己仅剩的钱为我买了最新款手机这件事。

我训斥他：“现在是什么时期你不知道啊？钱要花在刀刃上，你不懂吗？！”

赵泛舟乖乖低着头，委屈巴巴道：“可我不想你跟着我过得不好，我想为我们的未来做点什么。”

“我想……早点娶你。”

少年的眼神认真虔诚，和我目光交视：“我想，我们在一起，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不能忘记。

没有利益掺杂的爱情，是一生中最美丽的风景。

婚后的第一年，赵泛舟意外得到了为一部游戏配音的机会。

运气会眷顾勤奋努力的人。

那部游戏上市之后一炮而红，作为角色配音的赵泛舟自然而然被更多人的注意到，数不胜数的合作方找上他，希望他能为其他作品配音。

赵泛舟的知名度越来越高，粉丝逐日增加，收入越来越多。

他的容貌和声音被众人熟知，有公司找上了他，承诺给他更高的薪酬以及稳定的配音资源。

那天，赵泛舟回到家，神情兴奋：“我要签公司了。”

他抱住我，一把举起。

“栗子，我们终于过上好日子了！”

看着蒙尘的明珠露出光芒，我的欣慰不比他少。

美好的一切终止于一通电话的打来。

电话自称是赵泛舟公司的总经理。

“我知道您是他的妻子，但碍于他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公司这边是不允许他谈恋爱的，更不允许结婚这种离谱的事情发生。”

我压抑怒气，“他是配音演员，是幕后工作者，为什么要把他当做明星对待？还有，我们结婚是在你们签合同之前，你们应该最了解他的感情状况，现在来跟我马后炮，到底是谁离谱？”

对面对于我的愤怒，一点也没有反应。

“从他站在台前那一刻，从他的声音出现的那一刻，他已经身不由己了。”

“所以呢？你们打我电话是想干什么？”

“我们希望，您主动和泛舟提出离婚。”

我怒极反笑，“离婚？那你们应该劝他，不是来找我的麻烦！”

“如果劝他有用的话，我想我不会来找您。”

对面压低声音，“栗小姐，您的个人信息，家人的信息，我了解的一清二楚。”

“您应该明白，如果公司真想封杀一个人，把他从行业里挤出，再无翻身之地，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明明是威胁的话语，他却说的云淡风轻。

我听不下去，挂断电话。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掩饰我被那些话伤的不堪一击。

我蹲下身，双手紧紧抱住自己。

赵泛舟不是明星。

但确实如那人所说，在他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第一面，所有事情都无法由自己掌控了。

我记得他因为吃过期食品痛的在床上打滚。

记得他为了接几个散活，低声下气和别人说好话。

记得有人采访他为什么会选择配音行业时，他苦笑着说：“为了生计。”

为我付出一切的人是他。

我不可以耽误他。

我几乎是鼓足勇气，在赵泛舟为我带回来城北那家排队两个小时的蛋糕时，和他说了三个字：“离婚吧。”

装作耐心耗尽的模样。

蛋糕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赵泛舟让我不要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说真的，离婚吧。”

良久，赵泛舟嘴角扯出一丝弧度：“为什么？”

“因为我跟你过苦日子过够了，我不想再委屈我自己了。”

从小到大，我没说过一次谎。

面对最爱的人，我却撒了平生的第一次谎。

离婚吧。

为了他。

为了我。

为了我和他，拥有更好的未来。

他会遇到比我更适合他的人。

在更大的舞台上，闪闪发光。

12

有人呼唤我。

“栗栀婧。”

眼皮好沉。

我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赵泛舟打着石膏的右手，以及他苍白的脸色和乱生的胡茬。

他眼神憔悴，看见我醒来的刹那，急忙凑上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交织的梦境和混乱的现实令我无法做出反应。

我呆呆地看着赵泛舟焦急的模样，忽然流下眼泪。

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他了？

突如其来的眼泪让赵泛舟彻底慌了神，他抓住我的肩膀，语气急躁：“栗子，你别吓我！”

我哽咽许久，勉强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平复心情后，我问他：“那个闯红灯的车，到底怎么回事？”

他眼眸中划过一丝狠厉。

“是我之前的一个粉丝。”

“非常极端的粉丝。”

“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我的住址和车牌号，这些天一直尾随我，昨天那个词条上热搜后，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就开车来……”

后面的话，赵泛舟没有说下去。

我与他心知肚明。

她想同我和赵泛舟，同归于尽。

“她受了点轻伤，目前在警局做笔录。”

“嗯。”

沉默弥漫在我俩之间，赵泛舟握住我的手。

“我……知道当年的情况了。”

我猛然抬头，“什么情况？”

“你和我，离婚的原因。”

他力道收紧，捏的我生疼。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让你放弃事业，回归家庭吗？”

我尝试几次抽出自己的手，以失败告终。

他急切道：“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

“为什么要独自承担，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声音愈发加大，宣泄着这几年的委屈和疑惑：“凭什么你要替我做选择？！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每天晚上做梦梦到的都是你，梦见你说你不要我了，梦见你说跟着我过得委屈，甚至梦见你……”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护士拿着化验单站在门口，脸色复杂的看向我俩。

“病人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身体上……”

“身体上怎么了？”

护士叹了口气，“你们自己看吧。”

赵泛舟接过化验单，仔细地看着化验单上的每一个字。

两分钟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行字上。

我接起他没说完的话题，“甚至梦到我什么了？”

他没有回答，反而是我自顾自地接下去：“甚至梦到我，死了，对不对？”

“赵泛舟。”

“你梦的真准啊。”

“我确实，要死了。”

13

如果真如赵泛舟公司领导所说，我那么轻易就放弃我们七八年的感情，那我最不应该扯的理由就是嫌弃他没钱而离婚。

很久之前，我感受到身体的异样，瞒着所有人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我依稀记得，我坐在医院的长廊上，听到周围各种人来回的脚步和低声的哭泣，手里攥着刚出来的报告检查单。

肺癌中期，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了。

医生告诉我，保守治疗，最多只有五年的时间。

我漫无目的的游走在大街小巷，与无数欢声笑语的路人擦肩而过。

赵泛舟满怀期待的对我说“我终于让你过上好日子了”的模样，历历在目。

为什么幸福总是慢我一步？

为什么让我在最接近幸福的时候告诉我，我不配得到它？

赵泛舟公司总经理打来电话，正是在这时。

他的话是击垮我最后一道防线的利器。

人来人往的大街，我不顾形象，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与其两个人痛苦，不如一个人担下所有。

他纵容了我这么些年，轮到我来纵容他了。

上天啊。

如果你真的眷顾他。

就请让他以后路途通畅，再无险阻。

即使，没有我。

14

我没有出院。

医生的检查结果显示，癌细胞持续扩散，已经到晚期了。

换句话说，没有治疗的必要了。

我日日靠坐在病床上，眼神涣散，目睹着来往的车辆。

病房外有颗树。

我刚住院时，它枝丫嫩绿，色泽亮眼。

待我整日咳嗽，吃不下饭时，它同我一样，枝头光秃秃的一片。

凋零的落叶，我的结局。

赵泛舟放下了所有的工作，每日守在我的身边。

他把电话调成了静音，试图躲过我的追问。

我说过，他不会撒谎。

日渐疲惫的神情和出入病房的时间，我知道，是他的公司在逼他回去工作。

赵泛舟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料到的事。

他用微博承认了我和他之间的所有过往。

最后一句话，他写到：“目前正处于我重新追求她，试图复婚的阶段，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微博再次炸开了锅。

有人祝他幸福，有人劈头盖脸痛骂一顿，有人则是默默潜水吃瓜。

不知谁泄露了我住院的事情，经常有几个女生找到病房闹事。

其中一个女生哭喊：“你对得起我这么久的喜欢吗？我追了你这么久，到头来真有嫂子了也瞒着大家，你这是欺骗你懂吗？”

结实的巴掌落在赵泛舟的脸上。

他被打的偏过头去，没有躲。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包括那名女生。

闻讯赶来的警察带走了闹事的几名女生。

自始至终，赵泛舟只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话。

我听到过他睡梦中的呓语。

断断续续。

“栗子……不要再……这么胆小了……”

冬日渐冷。

我想，我该勇敢一次了。

15

我让赵泛舟带我去了高中母校。

出发前，他将我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我笑他，“干什么，当我是小孩子吗？”

赵泛舟一脸严肃：“是的，栗栀婧小朋友。”

久违的舒畅终于再次环绕在我和他周身。

赵泛舟与我十指相扣，走在以前我和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怕我走太久会累，没走几步，赵泛舟便将我带在了路边的长椅坐下。

他叫我在这里等他。

回来时，手里多了两杯奶茶。

“买不到草莓味的了，附近好像没卖老式奶茶的了。”

我苦笑。

不是附近没有了，是这座城市，没有了。

没有了我和他的未来。

我小口嘬着奶茶，身上的倦怠一阵接一阵。

情不自禁，我靠在了赵泛舟肩膀。

他感受出我的不对劲，揽住我的身子：“还好吗？要不我们回医院？”

我答非所问：“赵泛舟，我给你一个东西。”

掏出口袋里藏了很久的信，我递给他。

“当年欠你的情书，现在给你。”

我们之间，我总是当那个胆小鬼。

连表白也是他主动的。

离开这个世界前，我要把这个礼物送给他。

赵泛舟接过信，塞入口袋。

“你怎么不看啊？”

我快要发不出声音。

赵泛舟打横抱起我，脚步匆忙。

温热的怀抱与冬天的冰冷格格不入，我似乎更困了。

好想再听他读一次《雨巷》啊。

“不要睡，不许睡！”

赵泛舟带着哭腔命令我。

我攀住他的脖子，声音细如蚊蝇：“就让我睡一小会儿，好不好……”

“不行……不行……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意识消散的刹那。我紧贴在赵泛舟的胸口，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

“赵泛舟，那封信，你可一定要看……”

“赵泛舟，你能不能，不要忘了我……”

“赵泛舟，我真的，很爱你……下辈子足球比赛投注网站靠谱吗，我不当胆小鬼了……”

最后的触感，是赵泛舟的眼泪滴落在脸颊的湿热。

我拼尽力气抱住他，可双手依旧一点一点滑落。

罢了。

就当是个悲情故事结尾吧。

来年的春日与暖风，会将情书里的绵延思念，悉数传达给他。

我想着。

栗栀婧。

下辈子，不准当胆小鬼。